沈蘅在击鞠场第三次挥杆落空时,看台上飞来的金丸正巧击中她手中月杖。裴琰白袍银鞍的身影掠过场边垂柳,腰间错金带钩闪过她熟悉的寒光。
"阿衡的骑术退步了。"他扬鞭截住滚落的马球,玄铁护腕与沈蘅腕间银链相撞,发出清越的声响。这是陇西裴氏嫡子才有的麒麟纹,十年前她曾在父亲书房见过相似的图样。
李昀的赤色骏马突然横插进场,蹄铁溅起的草屑扑了裴琰满身:"裴参军不在兵部清点粮草,倒有闲心指点本王的击鞠?"他月杖尖端挑着沈蘅散落的发带,绛色绸缎缠在鎏金杖头宛如血痕。
裴琰轻笑一声,马鞭卷住发带另一头:"六殿下可知,永徽三年的马球赛..."他忽然策马贴近沈蘅,"阿衡就是用这根发带束发,替我赢了吐蕃使团。"
沈蘅的银链突然绷紧。那场球赛确实是她与裴琰初识,但眼前人温润眉眼间,分明藏着当年那个在沈府门前淋雨三日、只为求父亲指点枪法的倔强少年。
"陈年旧事,裴参军记得倒清楚。"李昀的月杖重重磕在裴琰鞍桥,镶玉的鞍鞯裂开细纹,"就像记得令尊在鄯州监军时,私放吐蕃商队过关的..."
"殿下!"沈蘅的叱喝惊起场边云雀。她太清楚那桩旧案,裴老将军正是因此被贬陇西,而告发者恰是李昀的舅父。
裴琰的指节捏得发白,面上仍挂着世家公子的浅笑:"六殿下可知,您这身胡旋骑装..."他忽然扯开李昀的束袖,"用的是吐蕃贡缎?"
场边禁军突然骚动。沈蘅在两人剑拔弩张的间隙,瞥见裴琰马鞍下露出的半截密函——正是三皇子府独有的缠枝牡丹火漆。
暮色染红马球场时,李昀将沈蘅堵在更衣的锦帐内。他扯下她腕间银链掷在妆奁上:"裴家小子看你的眼神,像饿了三天的狼崽子。"铜镜映出他颈侧被月杖划破的血痕,与沈蘅衣领内的红印恰成镜像。
沈蘅蘸了药膏点在李昀伤口:"他是父亲唯一的入室弟子。"药香掩不住帐外飘来的伽蓝香,那是裴琰惯用的熏香,"永徽七年春,父亲手把手教他破阵枪..."
"在沈府梅林?"李昀突然扣住她手腕,"东厢第三株老梅下,枪锋扫落的花瓣沾了你满头?"他准确报出的细节让沈蘅瞳孔骤缩,那是绝不可能外传的私密往事。
帐外传来裴琰击筑的《越人歌》,沈蘅腕间银链随乐声轻颤。李昀的吻带着血腥气落下时,她听见筑声乱了一拍。
"他在嫉妒。"李昀的虎牙磨着她耳后朱砂痣,"嫉妒我能光明正大地..."尾音被帐外军报截断,裴琰的声音裹着夜露传来:"阿衡,兵部急函。"
沈蘅掀帘的刹那,裴琰的竹简擦着她鬓发飞入帐中。李昀两指夹住简牍,帛布上赫然是沈蘅私调火硝的罪证。裴琰的指尖抚过筑弦:"六殿下若真为阿衡好,此刻就该..."
寒光闪过,李昀的袖剑将竹简钉入地面:"裴参军可知,令妹上月给三皇子府送了十二斛珍珠?"他揽住沈蘅后腰的姿势充满挑衅,"其中三斛,裹着河西的军粮账册。"
沈蘅突然挣开李昀的手臂。她认得裴琰此刻的神情——与当年父亲逐他出师门时如出一辙的隐忍与不甘。暮色里传来报晓钟声,惊觉三人竟僵持到了五更天。
"兵部的火硝,是经我手调的。"沈蘅将罪证掷入火盆,"裴师兄若要弹劾..."她故意用旧称刺他,"不妨将骊山墓道的血书一并呈上。"
裴琰的筑弦应声而断。他盯着跃动的火苗轻笑:"阿衡总学不会撒谎。"突然从袖中掏出半枚玉璜,"当年师尊赐我这信物时说过..."
李昀的瞳孔骤然收缩。沈蘅掌心的北斗疤痕突然发烫,那玉璜的裂口竟与她珍藏的半枚严丝合缝。
"他说若阿衡遇险,可持此物调动幽州死士。"裴琰的玉璜贴上沈蘅的疤痕,"却没说...这调令会要了你的命。"
更漏声里,李昀突然嗅到裴琰衣襟间的苦杏味。电光石火间,他想起三皇子府暗室里的鸩毒配方,而沈蘅已接过玉璜贴在胸口。
"裴琰。"她第一次直呼其名,"永徽七年惊蛰,你在我窗前埋过什么?"
裴琰的笑意僵在嘴角。那年他偷偷埋下亲手雕的玉竹簪,却在破晓前看见沈蘅将断枪投入熔炉——为给李昀铸那柄逆鳞剑。
"埋了场痴梦。"他忽然挥筑击向李昀,"如今该醒了。"
沈蘅的银链缠住筑柄时,李昀的剑锋已抵住裴琰咽喉。三人的影子在火光里拧成解不开的死结,帐外忽然传来幽州死士的鹰哨。
"带她走!"裴琰突然撞向剑刃,血花溅上沈蘅的玉璜。李昀在混乱中看清他唇语:"骊山北坡..."
禁军铁甲声逼近时,裴琰反手将筑砸向火盆。爆燃的伽蓝香雾中,他最后望了眼沈蘅腕间银链——那里头藏着十年前他送的七夕结,早已褪成灰白。